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毕业两年半,我们艰难攒下了19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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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空泛起鱼肚白,摊贩的喇叭里传出大声的吆喝,困于梦境的人只翻身换个睡姿,以被掩耳、以枕埋面,好再继续一时半刻清梦。接着,在闹钟准点的叫嚣中,惺忪着睡眼、挣扎着手脚坐起,迎接枕边人熨帖的拥抱和亲吻,然后用最短的时间完成洗漱、穿扮,将自己打包扔进拥挤的公交或地铁,开启工作日的一天。

毕业两年半,我们艰难攒下了19万

这是我和男友小李的清晨,也是旭日东升时深圳城中村的常态,亦是时代洪流里为生存挣扎的平凡人的写照。

一、我和小李第一次产生交集是在 2014 年读高二那会儿。我综合成绩较好,可偏偏对数理分析束手无策,次次下课后围着数学老师。每讲完一题,老师惯会用右手上推眼镜,眼角扫视一圈:“你们理解了吗?” 身边同学点头如捣蒜,压根没理解的我,也愣愣地点头附和,生怕露出异议引来一众轻蔑目光。那句口头禅似乎成了我的噩梦,像噬人的蚂蚁,我再也不主动请教老师问题,直接导致周考成绩告急。

我两手托腮为成绩苦恼,刚巧看见前桌小李数学周考试卷上醒目的 “135”。小李当时是班长,为人谦逊,我想,他有帮助同学学习的义务,直觉要抓住这根 “浮木”,一遇到难题,便厚着脸皮逮住小李。一道题他往往需反复讲解三四遍我才能听懂,他却从未显露过不耐烦,仅有一次,耗时的 “辅导” 结束后,他大言不惭地说,高二开学以来,他从未做过数学练习册,那些重难点题目,托我的福,他都熟练掌握了 —— 恋爱后,我一时兴起问小李,这句话是夸我不耻下问还是损我?小李冥思了一会,斩钉截铁地说,他不记得了,也绝对不会说这种话。

遗憾的是,小李虽然曾因我眉目清丽对我心生暗恋,但一心向学且单纯的我未解情思,他也适时将懵懂爱恋埋藏,我俩安然度过高二,最后以分班暂时散场。

转眼已是 2019 年 9 月,我开始大四实习,在前台小妹妹的带领下入了 “和平精英” 的坑,每晚睡觉前得雷打不动 “开黑” 两三个小时。13 号那天晚上,我们连输四把,前台小妹妹见实在带不动我这猪队友,便寻着洗澡的借口无情下线。我人菜瘾大,玩兴正酣,正愁哪去找队友,一个头像 “嘣” 地跳出来邀请我,我暗自欢腾又可以 “抱大腿”,迅速点了同意。

待看清队友后,发现竟然是小李,一股莫名的安全感涌上心头。我让小李冲在前线 “钢枪”,自己则放肆地跟在后面 “苟分”,但游戏系统可能看不惯我的劣行,要么惩罚我死在 “舔包” 时分,要么死在 “舔包” 路上,只剩小李替我追杀对方或被对方反杀。在我这个菜鸡的拖累下,我俩连 “鸡屁股” 都没摸到过,更遑论 “吃鸡” 了。一直玩到午夜时分,我才心满意足地下线,还不忘邀约小李 “明晚继续”。他正被毕业设计折磨得苦,想借游戏宣泄一番,满口答应。

就这样,我俩成了默契的游戏搭档。不过,我玩游戏的技术基本没怎么进步,实习结束后便不常上线了,但与小李的联系却未减反增。

2020 年春节疫情暴发,我大四的下学期无法返校,幸好上学期刚发了篇 “SCI”,按照学校规定译成中文后可作为毕业论文,所以我悠闲自在,在家赏花赏树、看过往车辆。签好 “三方” 的小李也早就忙活好毕业论文初稿,除修改外无事可忙,我俩便每日在微信上聊天解闷,舒缓焦虑。他偶尔也会拎着大包小包吃食骑半小时摩托上门拜访,一如往昔的敦厚拙舌,甚至稍显局促,但他的善良、周至深深吸引着我。

本科毕业前夕,我主动袒露心声表达爱意,小李兴奋得一晚未眠,喋喋不休着他高中时对我那懵懂青涩、自卑怯懦的暗恋,重逢后虽再次萌动喜爱但不敢表露声色,他既期待我知晓他心意,又害怕我明晰后选择疏远。最后,小李激动地应允了我的表白。

自此,我们成为了携手并肩的恋人,续上了当年的缘分。

大学毕业后,我接受了深圳一家商业地产公司抛出的橄榄枝。

7 月 17 日,我满怀憧憬地踏入了位于南山的公司总部大楼,有两个人和我同一天入职为管培生。在会议室里等待签劳动合同时,他俩为了打破紧张气氛主动挑起话题,末了还夸我妆容精致、温婉有范儿,让手心冒汗的我变得从容了一些。而后,人事给我们介绍了接下来的安排:先集训 1 个月,轮岗 6 个月,最后再定岗。

小李则入职了一家大型建筑国企,也是做管培生。建筑行业最看重实践磨砺,他们在武汉集训半个月后,就会被随机扔往全国各地的建筑工地,混迹在一个又一个人情复杂的项目中,解决一处又一处棘手的施工问题,以期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工长。

7 月 24 日这一天被我在台历上用鲜红的记号笔圈住,因为小李乘坐高铁即将到站深圳。敲下最后一个数字,为一周的工作画上句号,我绕过雨后的湿泞,奔向人群中满眼皆是我的小李,踩着余晖拉长的斜影,我们倾吐半月来的思念,踱步回我租住的公寓。

途遇一个在建楼盘,钢筋混凝柱刚搭成楼体,灰白色水泥墙板隔出方形空洞,呼啦啦地吞噬着四周刮来的风。小李对着它晃了晃下巴,说:“这是我社畜生涯的起点,我会在这里成为一名合格的工长。”

我感到不可思议,指着对面街道比划:“你知道我租住的公寓在哪里嘛?这条街尽头左拐。”

小李难掩激动,转头与我相视而笑。我才发现他微笑时,眉眼如弯月倒挂,予人澄澈之感。

直到现在,小李偶尔还会调侃自己是 “天选之子”,全国那么多城市,他却幸运地被分配到深圳,深圳那么多项目,他又幸运地被分配到离我最近的那一个。

距离拉近,我俩迅速进入了如胶似漆的热恋期。我们一起看梧桐山蛋黄似的日出,赏欢乐海岸色彩斑斓的水母,瞧世界之窗不同国家的屋脊,分别时依依不舍,往往在公寓门口坐下侃谈到夜深。

二、我和小李都生于粤北山区,是村里为数不多凭着高考走出来的大学生,幼年时都饱尝贫穷的滋味。我俩在深圳的生活都比较节省,但又不太一样 —— 小李濡染了父母的勤劳节俭,我则是看透了村里人的好逸恶劳。在老家,年轻时挥霍无度、中年时穷苦拮据、老年时迫于生计拖着残躯劳碌奔波,这样的人比比皆是,我爸和我叔就是非常典型的例子。

我爸在四兄妹中排行老二,25 岁和我妈结婚前没有任何存款,他们婚后一年我出生,到我 5 岁时他俩婚姻破裂,这个家仍一贫如洗。三十而立,我爸看着眼前的光景,决定独自外出打工,留下我和奶奶相依为命,但美其名曰赚钱,实则风花雪月,他从没给家里转过一分钱。

奶奶养了头母猪,一年卖两趟猪崽,一次卖两三千元,靠此维持我们祖孙俩基本的生活开销。我 10 岁那年,奶奶浇菜时脚底打滑摔伤了腿,却因为我爸偷走了她存折里仅剩的两千元,没钱看病,只能硬挨着度过山区凛冽的冬天。也是在那年,我开始学着隔壁的阿姨挑桶浇菜,帮着瘸腿的奶奶洗衣做饭,恨不能立马长大,包揽所有活计。

奶奶用勤劳、节俭和宠爱庇佑着我安然度过一年又一年,直到我爸再婚、继母又生下一女二儿。再婚再育时我爸仍毫无积蓄,“七口之家” 迫着他不得不出外帮人装修、在家辛苦耕作,累出一身血汗也只能勉强喂饱一家人。我作为长女,从高中到大学不敢有丝毫松懈,既为了拿奖学金补贴家里,更为了挣脱贫穷的牢笼。

我叔是奶奶的 “老来子”,虽没条件过分溺爱,却也养成了好吃懒做的性子。同村里的大多数青年一样,小叔很早就外出打工,但每年春节归家时都身无分文,过完节外出打工的路费都得奶奶补贴。奶奶摔断腿那年,她困窘到自身难保,我只好将 90 元压岁钱借给小叔。小叔 23 岁结婚时,依旧囊空如洗,堂妹出生后的满月礼都没钱办。他生活难以为继时便找奶奶打秋风,而且从不归还。

2019 年,在 “精准扶贫” 的扶持下,我爸拿了 4 万政府补贴、举了近 8 万外债,终于建起两层平房。装修钱挤不出来,毛毛装了一楼,我们就搬进新房。

与我家情况不同,小李的父亲是那个年代少见的独生子,但因小李的爷爷好吃懒做又掌管财政大权,结婚头几年,小李的父母即使忙得昏天黑地,日子依旧捉襟见肘。渐渐地,夫妻俩意识到得自己 “藏钱”,叔叔阿姨勤劳朴实,对时令和土地不敢有丝毫懈怠,他们靠着白天打工、傍晚耕种,凑和着将小李姐弟仨抚养长大。

所以,小李和我一样都觉得,钱财虽身外之物,无需过分看重,但亦需支取有度。

来深圳后,我立下的第一个攒钱目标是 “两个月存 1 万”,好先还上奶奶早先帮我偿还助学贷款的 8000 元。刚入职时,我每月到手工资 8000 元,房租 2500 元,食行约 1500 元,但即使我刻意不参加任何聚餐、不购买任何非必要物品,每月也只最多能攒下 4000 元。我申请提取部分公积金后,勉强在入职的第四个月打了 1 万块到奶奶的账户。

爸爸在知道我找奶奶拿银行账户后,一个劲地打电话让我不要还钱。在他眼中,似乎奶奶出钱给我是理所应当,而我连辩驳的心力都被气没了,只回应了句 “肯定要还的”,便沉默以对。

我的第二个攒钱目标是 “每月攒 3000 元”—— 在之前节约的基础上多挪了 1000 元出来,用于置办衣服护肤品化妆品等等。可父母接二连三地打电话说他们钱不够用,我只能将每月的存款陆陆续续转回家,半年下来,我依旧一无所有。

小李虽没怎么计划,但是每月除了食宿住行花费个 3000 外,剩余 7000 都扎实地存入银行。

三、2020 年年尾,我已在集团总部轮岗完毕,面临 “定岗”,如果被派到分公司,就意味着我和小李即将 “异地”。下班后,我俩牵着手并排坐在小区楼下的长椅上,南方冬季的风湿冷沁凉,星月黯淡,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和茫然,好不容易凑到的完整生活又出现了缺口。

我依偎在小李怀里,自嘲:“刚来深圳置办日常用品时,觉得深圳物价忒高,在被诳着买了 500 多的床上四件套后,更是觉得深圳这个城市啊,就像一个‘暴发户’,令人不喜。现在对深圳的印象依然如此,却因为你在这里,我竟是无比盼望能留在深圳。”

小李裹紧了我,眼神坚定:“不管你被分到哪里,我都会像跟着你来深圳一样,跟着你去另外的城市。”

那一刻,我发现我喜欢的这个男孩情深不渝,是值得托付一生的良人。这半年来,小李一直尽其所能、不计回报地照顾我 —— 我喜欢喝滚烫的粥,他一有时间就给我煲,再用保温桶装好拎给我;我喜欢吃香辣的零食,他隔段时间就给我 “补货”,还叮嘱我不能吃太多;我不喜欢肢体接触,他便只克制地拉拉小手,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激烈和狂热。

2021 年 1 月 4 日,我刚到工位放下包,带教林姐便走过来,暗暗戳了戳办公室,悄咪告诉我:人力经理正在约谈一位管培生,大概率是在聊 “定岗” 的事情。

我们这届几十个校招管培生都是冲着深圳来的,大家都不愿意被 “下放”,可深圳的岗位只有三四个,僧多粥少。我和林姐不露痕迹地观察着每一位进去的同事,试图从他们推门离开的表情和动作中,解读谁成为了留在这里的 “幸运儿”。

两个小时后,终于轮到我走进那间决定命运的办公室,我小心翼翼地推开磨砂玻璃门。一进门,人力经理便开门见山,说综合我轮岗期间的工作表现和公司的岗位需求,最终决定将我定岗为深圳分公司的薪酬专员,工作地点依旧在集团总部的办公楼,我只需要换个工位。喜悦像烟花般咻咻在心里炸开,我努力维持着表情的平静,假装心无旁骛地聆听人力经理 “画饼”,偶尔点点头表示自己没跑神。

回到工位后,我迫不及待地给小李发微信,与他分享喜讯,一旁的同事打趣我 “笑没了下巴”。

此番定岗的峰回路转,让我觉得生活本身充满变数,与其留有遗憾,不如珍惜当下。我和小李既然彼此心悦,又难得都在深圳,就应当尽情享受爱恋,不能等异地了再后悔不迭。恰好我租住的公寓租期将满,于是便主动邀约小李同居,如此我们便有更多时间腻在一起,也可以省下一半房租。

没两天,我们就租下了套一室一厅的公寓。1 月的最后一天,我俩打扫新住处,搬来旧物件。折腾完后,我们去附近吃了我最喜欢的潮汕牛肉火锅,热气氤氲。

吃饭时,小李说:“我们项目有个同事王哥,平时生活特别节俭,睡在项目板房来省房租,吃也都在饭堂,平时一毛不拔,却经常去夜店和按摩店几千几千地花。”

“王哥也老大不小了吧,他不打算结婚生孩子嘛?以后没有积蓄就会像我爸和小叔一样。” 我摇头表示不能理解,举起右手边的单丛茶,啜了几口,说起昨天从奶奶那得来的家丑,“前几天小婶下蹲时下得太狠了,屁股嘣一声,疼痛不已,着急忙慌地找我奶借了 500 元去医院看病。简直不敢相信,都这年代了,我小叔,一个 30 多岁的大男人,妻子看病的几百块都拿不出!”

小李听着我讲话,碗底厚的镜片都挡不住诧异的眼神,但下一瞬,他立马信誓旦旦道:“我们以后肯定可以靠自己生活得很好,我计划 3 年存 30 万,为未来打好经济基础。”

为了给我安全感,小李开始掰着手指头郑重地细数未来结婚的花销:买车首付 5 万(暂时攒不够房子首付),彩礼 10 万,宴席 10 万,剩余 5 万留着应急。25 万被他精打细算,让我再一次确认了我俩对未来的规划极其相似 —— 车房两无,父母要养老,我们着实没有放肆的资本。

我们开始合计新的攒钱目标。工作的头半年我虽攒下了一两万,但都漏给父母补贴家用,小李加上奖金攒下了小 4 万。考虑到我向来办事细致,我们最终决定,同居后由我掌管 “财政大权”,在保证生活品质的前提下,一起慢慢填充 “小金库”。为此,我特地下了个记账软件来记录每一笔收入和支出,努力控制不必要的花销。

小李是家中幺子,但我是长女,弟弟妹妹还在读书,我忐忑提议,我这边每月拨出 2000 元存入支付宝,算是为父母建的单独账户,等到家里实在急需时再转给他们。小李有些纠结,但最终同意了 —— 与其像无底洞一样一直混着从属于我们的 “小金库” 里给父母拿钱,倒不如每月定额转入固定的账户,严格把控支出。

四、记账软件记录下的第一笔支出是搭乘公交车的费用 ——2 元。

我们住在一起的次日就是工作日,我的上班动线也变更了。我打开地图导航,选择了用时最短的公交直达路线。提着小李煮好的鸡蛋到达公交站时,要乘坐的 19 路也恰好到站,前后门瞬时就堆成人山人海。我着实无法跨越他们挤上车,无奈寄希望于十几分钟后的下一辆,未料想等来的车,后车厢虽寥无几人,但等候的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斗士,不等车停便贴着车门缓行,车一停立马加速往上冲。我没见过这阵势,也没那不要命的狠劲,乖巧地守在外围,最终以迟到扣款终结了这兵荒马乱的公交车争夺战。

之后,我自觉减去 20 分钟懒觉时间,和小李一起挤地铁。地铁口前大家会文明地排成一溜长队,失控仅是上地铁前短暂的一会儿推搡,所幸身后有小李护着我,挤地铁也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。

早高峰结束,我和小李各自投入到繁琐的工作中,偶尔在微信上吐槽一下。分公司的福利很少,提供一顿免费午餐,朝九晚六执行准确,周末双休。我从小被奶奶捧在手心,煮饭烧菜的本事没学到一二,之前每天下班前我会提前点个外卖来解决晚餐,公寓附近的麻辣香锅、麻辣烫、麦当劳、小龙虾都被我点了个遍。小李在公司负责暖通条线的施工和技术管理,也是朝九晚六,但经常加班至晚上 8 点,周日单休。项目有雇煮饭阿姨,做两餐,一人每月 500 元伙食费。这样周六我就点外卖,周末等小李下厨或者外出觅食。

同居第一个月,我们合计收入 18000 元左右,房租水电 3500、吃饭 3500、护肤品 500,杂七杂八 500,加上转给我父母 2000,结余 8000。算下来也不多,但 “积跬步以至千里”,等到小李季度奖金发放,我们还能多存 3000 元到 “小金库”,小李又拿着部分存款购买基金,投资赚点小钱。

半年后,我们的存款如愿达到了六位数。可福兮祸所依,这半年来,我的身体时常 “抗议”,小病小痛不断。先是 3 月份每晚八九点钟准时拜访的头晕呕吐,实在熬不住了,小李陪我去急诊挂号,我们辗转了耳鼻喉科、心内科、神经内科 3 个科室,历经颈部 B 超、心脏彩超、头部 CT,才被最终确诊为 “特殊表现型偏头痛”,医生建议我健康饮食、规律作息。

调养一段时间后,头晕消停了,却开始拉肚子。挂了消化内科的号,吃了两天药依旧不见好。复诊医生通过吹气试验,检出我体内有幽门螺旋杆菌,用上了 “四联疗法”,我才彻底摆脱了肠胃炎。

我以为即将柳暗花明的时候,更为恐怖的尿路感染找上来了。大半年里,几乎所有周末我和小李都是在医院度过的,小李愁得没办法,几次在医院按错电梯下行键。

回家路上,我常无精打采,背靠公交座后椅,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,感觉什么也抓不住。唯有耳边小李的懊恼极其清晰:“怎么在我的照顾下反而经常生病了呢?看来前几天不应该允许你吃辣条和薯片!” 他那阵仗俨然似开批斗大会,把我近期光顾过的 “垃圾食品” 枚举一遍。

好在看病有医保,公司另外为我们买的商业险可报销门诊费的 90%,我们的攒钱进程幸运地未受丝毫影响。

一个周末傍晚,我同家人进行每周一次的视频,一不小心说漏嘴,奶奶趁机教育我:“不能老是贪凉吃冰,不能老是吃外卖,更不能老是吃没有营养的零嘴。” 爸爸说他以前在县城餐饮店帮厨时,餐饮店用的是 “死肉”、烂菜叶、地沟油,餐饮业利薄,要盈利只能从成本上计较;妈妈则开玩笑要从现在开始培养妹妹的厨艺,起码不能像我,连自己都喂不饱,惹一身病痛。

我硬着头皮连连点头,使劲找话题岔开,祥和收线。一直旁观的小李摸了摸我的头,遗憾表示:未来几个月辣味零食、冰激凌、外卖都和我无缘了,他和项目地煮饭阿姨打了招呼,每月多交 300 元餐费,晚上多做一份我的饭菜 —— 可恶的是,阿姨竟欣然答应了。

小李还捏着嗓子,学着阿姨的口吻转述:“之前看你女朋友太瘦了,后面要多给她打包点肉……” 我 “哎呀” 一声扑到小李怀里,贴着他的额头,满脸委屈地询问有没有通融空间。小李假装认真思考了一会,然后无情、果断地拒绝了我。

从此,我痛失点外卖的权利,下班后只能乖乖等着小李投喂,接着选一部高分电影开 2 倍速,每次趁小李不注意时抢夺碗中的素菜。吃完,小李会一脸满足地在我耳边嘟囔 “到遛女朋友的时间啦”,拉着不十分情愿的我去楼下散步。每每此时,沉浸在电影情绪中的我会追问小李各种问题,譬如,《何以为家》里赞恩贫困潦倒的父母为什么要生那么多孩子?《触不可及》里拥有一切的菲利普为什么要玩跳伞导致残疾?

夜晚的深圳城中村最是热闹,汽车的笛鸣、摊贩的叫卖、小孩的嬉闹,抚慰着异乡人的愁善之感。

不常点外卖后,我明显感觉到身体状况好了许多,不再需要光顾医院,也不再被领导批评老请病假。工作一年后,公司给我涨薪了 15%(但因绩效计算方式变化,实际到手并没有增加,甚至低了一丢丢),算下来每月我们能多省下 1500 元充入 “小金库”。

这样下去,到 2021 年年底,我们的存款便能到 16 万,算是超额完成了一年半的目标。

五、我刚刚消停了一会儿,生活就继续把我俩打得措手不及。

7 月 21 日,小李父亲开打田机翻地时,右脚意外卡进了高速旋转的刀片中,小腿被挖了个洞,伤可见骨。小李母亲在一旁锄草,吓出一身冷汗,手忙脚乱地拨打 120 叫救护车。附近几个田里的老乡马上赶去帮忙,合力把小李父亲抬到了救护车旁。经过清创、拍片后,小李父亲被诊断为右腿腿骨粉碎性骨折,虽然进行了复位植钉固定手术,但术后伤口发炎一直低烧。

小李第一时间请假回家,晚上得空和我语音时,声音低沉:“我爸手术后问的第一句话是打田机开回家了没,气得我不知说啥好”“很早就让他们不要种地了,毕竟年纪大了,可他们就是不听”“现在我妈还想边做医院的临时清洁工,边照顾我爸,我和我姐都不同意,现下肯定照顾好爸爸最重要”…… 我静静听着,偶尔宽慰几句,担心小李家里人不舍得花钱,于是让小李给家里转了 2 万元。

挂断电话后,我想我们目前并未计划结婚,也不打算要孩子 —— 我们这一代只想为自己而活,不敢也不愿为下一代忍受生活的摧残,所以既不能理解传统的生育观,也不能理解父母长辈的愚勤。他们或是像我爸妈,生育二女二子,操劳大半生也只是能让儿女吃饱穿暖而已;或是像小李父母,抚养二女一子,土里刨食一辈子只为了给儿子建房娶妻。

一周后,小李无奈地回到工作岗位,为了追赶请假时落下的进度,经常加班到凌晨。我这边因为发薪节点临近,也常常需要加班到晚 10 点。

8 月 10 日,我凌晨 3 点结束工作,合上电脑离开工位,刚走到办公楼下,就看到在霓虹里静静伫立等待的小李,我旋即挥舞着手臂直直撞入他怀里。还没来得及撒娇,肚子先 “咕噜噜” 叫唤了起来。小李气得说我 “拿着卖白菜的钱,操着卖白粉的心”,又变魔术似的递给我一份汤饺。就着南山的繁华林立、流光溢彩,我大口吞咽下一颗颗圆滚滚的饺子,热乎劲顺着食道弥散至全身心。

频繁加班,我的尿路感染又复发了。9 月 8 日,我刚完成算薪工作,下班前最后几分钟开始隐隐不适,待我 6 点半赶到医院时,已经有了血尿。小李赶来陪护,挂号、检查、缴费、取药,将我安置到输液室输液后,还去附近打包来玉米猪肉馅饺子。

吃饭间隙,我向小李抱怨我们新入职的经理 “不作为”,拖了算薪启动节点,搞得我和另外一位薪酬同事天天加班。小李那边也 “不遑多让”,他的前上司留下一堆烂摊子,现在他既要完成本职工作,还得给上司擦屁股。

我们彼此都皱成一张包子脸,可想到 “3 年存 30 万” 的目标,便互相打气。

爸爸追着我打来好多通电话,大意是:我们家前两年建房子向姑姑、二伯和叔叔借的近 8 万元,姑姑家打算在县城买房子,首付还差几万,我们要还钱了;二伯家的孙子确诊了罕见病,亟需筹措住院费;小叔家的女儿瞒着父母考了 “专升本”,一年学费好几万。

我爸妈挣的钱糊住嘴都勉强,遑论还债。我和小李商议后,隔三差五转钱让父母还债,合计转了 6 万 4。如此,我们的 “小金库” 就被掏得只剩下 10 万左右,离目标又远了一大截。

那段时间我特别焦虑,一是觉得自己家拖累了小李,二是工作上也不顺 ——2021 年年底,地产行业进入寒冬,像我们这种依附于地产输血的商业地产公司,要么节衣缩食要么被出售。公司起初大幅裁员,办公室气氛紧绷如弦,和人事经理多对视两眼都让人心慌。两周后,一位同事刷到总公司拟出售一子公司给某国企的新闻,瞬间人心惶惶,少部分人选择另谋高就,大部分人安然被划入该子公司旗下,等待着被收购。我选择了做大多数,春节后,我们会搬至新的办公楼,正式成为某国企的子公司。

小李很淡然,他说 “选择了你,等于选择了你的家庭”,“无论结果如何,我都在你的身后”。他说得我一愣一愣的,心中大石放下,安静地盖好棉被沉入梦乡。

上学时,春节意味着收入;工作后,春节意味着支出。2022 年春节假期前几周,我俩基本都泡在网上给对方家人购买新年礼物,还去银行取了 1 万红票票装红包,加起来花掉了我们全部的年终奖。

1 月 30 日,我俩乘大巴返乡,粤北山区盘绕曲折的公路、葱郁密实的阔叶林、错落有致的民房…… 熟悉的景致涮洗掉了返乡人一年的疲惫,却阻隔不掉三姑六婆的评头论足:“一个 211 本科毕业生不考研考公着实可惜了,你看你小妹在县城做公务员就挺好,工作稳定又离家近”“你长得好看,书读得也好,怎么还是找了个农村人?看人家某某找了个富二代,开着几十万的豪车回娘家”“小李家那边交通挺不方便的,以后能有什么发展呀”…… 我假装玩手机,不管他们的叨叨,然后抓准时机迅速溜走。

当然,假期还是十分潇洒的,睡至日头高起,偶尔分担下家务活,聊聊天、逗逗猫,一周倏忽而过。大年初六,我和小李再次踏入阴冷咸湿的鹏城,开始新一年的打拼。小李的项目接近尾声,我搬到了新的办公地点,一切悄然变动,但我们的 “小金库” 却固守在 10 万元。

六、正在我们计划着新一年每月存 9500 元时,深圳的疫情匆匆而来,我们在城中村的出租屋中一封就是小半个月。

3 月 13 日,我如往常一样在家刷《如懿传》,等候小李投喂,微信突然 “叮叮叮” 响个不停。我疑惑地摸过手机,立马弹出公寓群未读消息 “999+”。我一键置顶,挤到眼前的是拓着鲜红社区章的疫情隔离文件 —— 从明天起隔离,解封时间未定。

“抢菜!” 我第一时间跑向家附近的生鲜超市,货架已经空空如也。我急忙打语音给小李,一边哽咽一边努力描述我们现下的处境,小李却一腔淡定。

第二天,睡到日上三竿,我们去村里的超市补充厨具,买米买菜,正式开启隔离生活。小李从小只身在县城求学,早已操练了一身厨艺,每天换着花样做菜,可乐鸡翅、三鲜饺子、豉汁排骨、油炸鸡腿…… 工作被撂到一边,我们只偶尔上线一下,也算 “偷得浮生半月闲”。隔离期间因为自己开火,我们省下 1000 多元的餐饮费用,使得 3 月结余升至 10500 元。

隔离结束后,一切步入正轨。小李的项目即将竣工,为赶工期,他经常加班到深夜,我的晚饭又一次没了着落,只能重启外卖生活。

4 月上旬,许是因为连日加班,小李在竣工调试的紧要关头,下班骑电动车时,本想把挂在车头妨碍视线的伞拨开,却没注意到前面的小坑,一头扎了进去,直接右手和膝盖着地,膝盖擦掉了碗口大的皮。他一回家,我就迫着他去医院,急诊医生说问题不大,伤口较浅且没有伤到骨头,回家用碘伏消毒、洗澡时多清洗伤口即可。

我以为这小伤口将养几天就会痊愈,但 3 天后小李的膝盖不仅没有结痂,甚至有红肿感染的迹象,一测体温,还有点低烧。

我吓坏了,赶紧陪着他挂了外伤的号。一进诊室,医生就问我们伤口是不是碰水了?我俩满腹疑惑,说我们按照了之前急诊医生的建议,每天认真清洗伤口。医生一脸凝重,说膝盖伤本来就难愈合,走动间会拉扯到,碰了水就更难愈合,红肿说明已经出现了感染。他建议小李接下来一周尽量不要走动,每天去 “社康” 换药,如果再不见好转可能得清创。

回来后,小李还想去工作:“项目现在处于关键阶段,我怎么能在这时候掉链子!”

我特别生气,质问道:“是身体重要还是工作重要?你要是上班的话,上下班就得走动,如果伤口没养好,后面要做手术可咋办?”

小李扛不住我担忧的神色,乖乖向项目经理请了一周居家办公假,主动包揽了整个项目的文书工作,从此开始了睁眼办公、等外卖上门,除上厕所就是去 “社康” 换药的 “废柴” 生活。

他养了一周,红肿消了一些,但伤口还在流脓。我焦虑到半夜才睡着,又领着他去更专业的三甲医院挂号。三甲的医生连连叹气,担忧清创手术会导致更大更深的伤口,犹豫着让小李先换药再观察 3 天。我俩听到不用清创后瞬间松了口气,但这口气在换药室又提了起来 —— 老道的护士姐姐先发制人,二话不说拿着镊子把小李伤口上的软痂整片揭下,疼得小李浑身绷紧,不断发出 “嘶嘶” 声,我在一旁看得心惊胆颤。

大概看我们被吓到了,护士姐姐娴熟地消毒换药,安抚我们:“上面的软痂是坏死的肉芽,得揭掉才能长新的,之前比这更严重的伤口我都处理过,不用担心哈,疼一下就过去了。”

之后 3 天,伤口一天比一天好转,再去医院,医生直接断言不再需要清创,再休养一周就好。

等到小李膝盖处的擦伤再次结痂,折磨我俩近 1 个月的意外终于翻篇儿。但小李的社保没交在深圳,看病只能自掏腰包,去了三趟医院,花费近 1000,去 “社康” 换药又是 1000,小李居家办公期间午饭点外卖增加支出 800,我偶尔请事假,工资减去了 1000。

故 2022 年 4 月末,我们的 “小金库” 只增加了 5500 元,总额 116000 元。

七、眼瞧着离攒钱两年就差 2 个月了,估计我们连存到 15 万都勉强。我翻来覆去地盘记账软件,发现疫情期间花销最少,主要原因是小李做饭。

我想着,要不也动手烧菜?可一想到那腻乎乎的厨房油污便退却了。直到 5 月我有天下班到家,才想起自己忘了点外卖,只好关上房门外出觅食。晃悠到一家装潢亮眼的小馆,三两落座的宾客谈笑嗦面,两臂宽的隔间里厨师翻炒不停。我寻了个靠近后厨的空位落座,刚拿起桌上些许脏污的菜单,就闻到一股挥之不去的恶臭。当我判断出这股异味源自厨房后,便快步走出了餐馆。

站在路边深吸一口新鲜空气,我瞥见斜对面招牌精致的日料店,海报令我食指大动。一刻钟后,精美的寿司已被脱袋拆盒,整齐摆放在家里的餐桌上,我挤好酱料戴上手套,大口吞下一整个玉子烧,来不及细嚼便 “哇” 一声吐了出来 —— 馊了。

折腾了半天,啥也没吃上,小李回来后心疼不已,进厨房下了碗青菜鸡蛋面给我,吃完熨帖不已。动手烧菜的念头再次冒了出来,我果断向小李提议,自己做晚饭既营养放心又能减少支出,小李当然同意,唯一的问题是他现在换了项目,通勤时间 1 个半小时,回到出租屋得到晚 7 点半,就算煮饭再利索,我们也得折腾到 8 点多才能吃上饭。

于是我豪气地毛遂自荐:“我来!”

下厨要不停试错、反复实践才能掌握一点点窍门 —— 在不同的生鲜超市连续几次买到变质的肉后,我开始去知名连锁超市购买肉蔬;在首次尝试熬粥太稀再次尝试太稠之后,我渐渐摸到了最佳水米比例为 1:5;在尝了各色蔬菜和瘦肉熬成粥的花式味道后,我们还是最爱瘦肉加生菜…… 哪怕是一个简单的青菜瘦肉粥,我也耗费了 5 个工作日晚上才做明白。小李荣升试菜员,评价跌宕起伏 —— 从一言难尽到赞赏有加到麻木无感。

万事开头难,有小李这个大厨在,我挺快就掌握了青菜汤、蒜蓉排骨、豆皮蒸腊味这 3 道家常菜,之后便轮换着煮,偶尔小李早下班换口味。

我计划着,到年底,我们的存款理论上应该能到 19 万。

世事无常坏陂复。2022 年仲夏,粤北山区老家遭遇持续性强降雨,瓢泼不停,犹如一张铺天盖地的拖网,网走了漫山遍野的果子,而这些果子是乡里经济支柱。

那几周里,爸妈的朋友圈每天都是对时年不利的哀言叹语,他们还自我勉励:“暴雨成灾,李子压闷(压坏),挺住,肩上的担还重。”

我和小李深知父母不易,临近开学,我从为父母建的单独账户里转出 1 万 6,交给爸妈支付弟妹的学费,之后,每每家中有紧急大额支出时,我们也会担起一大半,算下来,大约从 “小金库” 挤出了 1 万。

少时深觉父母花钱无度,家中才会如此拮据,等我自己出了社会,才发现赚钱并非易事。没有学历和技术傍身,父母把我们姐弟拉扯大,尽量让我们吃饱穿暖,已耗尽心力。生活磕绊,意外常驻,足以剥走他们挣来的薄钱,正所谓 “谷高三倍价,人到十分穷”。

十月秋风起,我们的基金却返 “绿” 了 —— 小李成了被割的 “韭菜”。

10 月 25 日,洗完澡后,我百无聊赖地刷抖音,上一秒还欢喜在撩猫逗狗中,下一秒便失落在财经博主基金血亏 200 万中。我猛然一怔 —— 小李手中的 12 万全都购买了基金 —— 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,跑出卧室问小李基金盈亏。

小李倒完水顺手递给我,掏出手机,趁着打开 APP 的间隙,给我做心理铺垫:“没事,亏了一部分,我们不卖就不会被割韭菜。”

但当我得知所谓 “亏了一部分” 是 2 万多时,那不曾筑起的心理堤坝瞬时溃塌,忍不住埋怨:“我们得存 3 个月才能弥补这次的亏损,宝贝,我们不买基金了好不好呀?风险投资其实和赌博没两样,但我们承受不起损失……”

我喋喋不休一通后,小李肉眼可见地低沉了起来。他解释自己也没想到会亏这么多,只是想尽力让存款能跑赢每年 6% 的通胀。最终我俩达成一致 —— 等投进去的 12 万回本后立马套现离场,届时匀出 3、4 万进行中风险投资,其余就存定期或者投资其他稳健型理财产品 —— 然而直到现在,基金仍旧死水微澜。

所幸,小李今年年终奖有 3 万多,算抵掉亏空,还让 “小金库” 金额见涨。现在,我俩毕业已然 2 年半,存款才堪堪 19 万,离 30 万的目标还有些距离,但这一路走来,我俩早已不再焦虑。共同努力后,我们得了勠力同心之乐趣:移动 WiFi 代替有线宽带,可以省下一半网费,但也不会抠到用临期商品代替食品和药品;我们会拒绝高档奢侈品,但也舍得花几百买一捧花,偶尔看一场电影、吃一次火锅、买一件衣服。

开始攒钱后,我们有了计划未来的底气,虽然仅 19 万存款尚不足以支撑我们建立起自己的小家,但也足够应对骤起的些许风浪。

当然,相比于左支右绌地达成 30 万这个数字,我俩更希望所爱之人拥有康健的体魄、简单的确幸和热爱的勇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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